对谈武汉司机：萝卜快跑还颠覆不了出行行业

“大多数人都是尝鲜的吧，反正第一单也不要钱。”专车司机刘师傅在第一次谈到萝卜快跑时，言语中充满了轻松。从河南信阳来到武汉打工，刘师傅的专车生涯似乎一直顺风顺水，每天近700元的收入，让他对于萝卜快跑这个人们口中未来能“代替”他工作的存在非常不理解。

“这些人有没有坐过萝卜？网上的人，一般都爱瞎说。坐过一次就明白了。”在刘师傅口中，萝卜快跑似乎对于司机群体，并没有什么威胁，不仅无法进出如火车站等交通情况较为复杂的地段，同时，在处理紧急情况时，也“笨”得可以。“很多司机都会别它，因为一别就停，而且它会一直让行，有的时候一个路口就要十几分钟，还有一次说是查酒驾，警察一打开发现没人，吓了一跳。”无数的段子和热梗，似乎汇聚成了当下一些网约车司机眼中的萝卜快跑。

但另一方面，争议和流量之下，一场关于出行方式革命、新旧生产力碰撞、失业的讨论正在愈演愈烈。进入2024年，百度自动驾驶业务部总经理陈卓的一句：“我们的目标是到2024年年底，‘萝卜快跑’在武汉实现收支平衡，并在2025年全面进入盈利期。”让萝卜快跑重新回到聚光灯下。随后7月10日，百度股价一度暴涨10.14%，在Wind金融终端以“萝卜快跑”为热词搜索相关行业研报，得到523份。如果以“无人驾驶”为热词搜索，则超过5000份。

行业的高关注度，以及资本的逐渐倾斜，似乎让人们看到了一场关于出行方式的变革，正在加速发生。“武汉如果能跑通的话，全国基本上都能跑。那大家想想，咱们以后怎么办？”镜头前网约车司机小万的直播间中，已经汇聚了近1000人，作为关注此事件的一位网约车司机，小万在视频中展现出了悲观。运力的饱和，加上无人驾驶的进入，让他正在考虑是否将要进行人生的下一次转型。

显然，萝卜短期内无法代替人类司机，但长期来看，似乎没有人敢保证，技术的进步不会吞噬一个劳动密集型行业。

不同人群巨大的落差，似乎让各方放慢了脚步，更加仔细地开始审视技术的利弊，当自动驾驶在为人群提供高效与便利的同时，是否应该更为关注，如何与相关职业从业人员进行互补。同时，当技术还是替代原有劳动者时，是否有新的去处，能妥善安排原有从业者？

在一份关于萝卜快跑的专家纪要当中，可以看出，自动驾驶创造的就业，更多地在后勤人员，其中包含安全员、路测人员和地勤人员，但从数量来看，似乎难以与庞大的司机群体匹配。

萝卜快跑开创了自动驾驶行业商业化的先河，但对于这场变革中牵涉的更多的群体，无疑还有许多不确定性，该如何解决身处其中各方群体的矛盾，值得长期关注。

尴尬、爆火、成为景点

萝卜快跑与武汉的结缘始于2021年，据资料显示，2021年疫情刚刚缓解的时候，在武汉民营科技园，萝卜快跑完成了注册与运营，同年萝卜快跑已经开始了车辆测试。刚刚开始时，萝卜快跑的范围很小，车辆也不多。经过技术的不断迭代，萝卜快跑在随后的2022、2023年得到了快速发展。

“2023年的时候搬到了现在新的场地，在东荆河路那里，也是政府大力支持，批了地才能建这么大规模的一个基地。这个基地建起来，有运维车间，有云仓，云仓是可以远程支持全国的，还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停车场都可以容纳，大概有至少是 200 多台这个萝卜快跑的车辆。”在一次与券商的交流中，某位行业专家也仔细盘点着萝卜快跑的历史。

据该专家表示，在此期间，萝卜快跑曾邀请不同人群体验自动驾驶，收到的效果也得到了相关部门的肯定，于是进入2024年，萝卜快跑进一步加快了步调。其中最重要的节点，是在2024年春节期间。

“第一次感到它开始普及，是发现它可以过江了。”据该行业专家表示，在2023年时，萝卜快跑覆盖的范围非常有限，仅在经开区，甚至连光谷都不能去。随后进入2024年，运营的区域逐渐打通，而萝卜快跑随着运营区域的打通，订单量也开始直线上升。

相关说法也得到了行业内人士的认可，“武汉这个区域也很特殊，它是被长江和汉江分割开的，它有这么多的那个江需要跨，这个萝卜快跑，它可以跨江了，那自然这个需求量就更多了，也会让别人觉得萝卜快跑是越来越靠谱的，接受度肯定就更高了。”行业观察者张强说道。

而另一个体现萝卜快跑接受度增加的则是，市民开始热议萝卜快跑价格的优惠。据公开媒体报道显示，在春节期间，萝卜快跑已经成了市民明显可以感知的存在，用户热情较高，也让等车时间逐渐拉长，同时，低廉的价格从另一个维度激发了用户的热情。“七八公里差不多只要几块钱，而且还首单免费。”视频博主废材在体验萝卜快跑时，直言其更像是自动驾驶界的公交车，不仅行驶缓慢，安全系数高，适合时间充裕的人群。

随着萝卜快跑区域的打开，以及尝试的人数不断增加，其规模效应，逐渐开始显现，在新闻中，早期萝卜快跑堵塞交通成了流量追逐的热点，随后，零星事故的发生，让关注度进一步提升，直到在不知不觉间，公司相关负责人提出了，2025年将进入到盈利期，舆论迎来了爆发期，虽然在盈利期前，还有诸多限制条件。

与此同时，由于商业化的逐渐确定，知名度的打开，让萝卜快跑成了武汉的一个知名景点。7月15日“萝卜快跑加入武汉游客打卡清单”登上微博热搜，在报道之中显示，“逛武大，打无人车”成了许多武汉游客的必经打卡项目，许多外地游客来到武汉，专程安排了带孩子体验萝卜快跑这个行程。萝卜快跑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打开人们对于出行的认知。

从反馈来看，人们对于萝卜快跑的包容度很高，而这样的态度，也让许多相关从业者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没想到，这么多人对萝卜感兴趣，这也让我不得不思考，说不定有一天真的会被替代。”网约车司机张师傅说道。

萝卜快跑地高速成长，让人们见证了科技的力量。与此同时，对于武汉市民来说，萝卜快跑似乎已经不仅是科技与人的互动，同时也是，生活方式的变革，从看起来鸡肋，到有点用处，再到成为旅游景点，这一切只用了几个月时间。而在消费者逐渐开始热衷于讨论、体验萝卜快跑时，一场更大的舆论风暴也正在临近。

 争议与恐惧，笨萝卜为何会吓到司机

从表面来看，人类司机受到威胁，似乎是一场逐渐演变出的共识。
“它确实很笨，但你又不得不重视他”网约车司机张师傅，在看到了萝卜快跑会影响700万网约车司机的文章时，笑容逐渐消散。

在张师傅的认知中，萝卜快跑似乎并不直接产生威胁，但延伸开来，却是非常棘手的问题。“其实，武汉科技实力很强的，我们有两所双一流、武大、华科，那边还有小米、华为、长江存储这样的高端制造公司，互联网大厂基本都有，政府也非常支持，在这样的条件下，像萝卜快跑这样的企业，就能快速发展。”司机张师傅首先聊到了武汉的人才优势与科技实力。

高人才密度，以及一众互联网大厂，是张师傅眼中武汉的骄傲，但另一方面，从言语中，似乎也意味着，技术的进步会在这里，快速迭代，甚至会快速超越当下的司机。

在张师傅眼中，萝卜的进步速度也非常之快“听说最新一代车成本只要20万，24小时跑，不知道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据张师傅坦言，担忧的并不止他一人，在网约车和出租车群体，近日曾向相关企业进行抗议，提出萝卜快跑以及其他自动驾驶车辆，应该只允许在晚上10点之后运营以及凌晨时间等人类司机休息的时间运营，而不是7x24小时的不间断运营。但抗议效果似乎并不明显。时间上的劣势，是从业者发现的第一个问题。

而与此同时，低廉的价格也是司机群体担忧的另一个问题，在另一位出租车司机李师傅的阐述中，大厂的补贴是自动驾驶在初期占领市场的秘诀，萝卜现在来看，可能并不智能，甚至无法改变出行方式，但如果百度继续加大补贴的力度，以及逐渐加大的投放无人车的数量，规模效应早晚会形成，而那时，也会倒逼用户被迫加入，从而对现有司机群体造成相当程度的挤压。

而更进一步来看，司机群体更为恐惧的则可能是，算法与算法之间的较量。萝卜快跑的出现短期内显然没办法取代人类司机，但有可能发生的确是内卷的加大。

“老司机都明白，跑车现在是跟大数据较量，我现在每天的最后一单，都要找朋友把流水拉高，让大数据觉得我可以跑更多，我们业内叫冲单或者拉单，但萝卜来了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变化。”言语之中，张师傅谈到了对于内卷的疲惫，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样的内卷似乎才刚刚开始。从公开数据显示，更多的自动驾驶公司，在萝卜快跑的成功之下，开启了大规模的路测，相信未来算法与人类，算法与算法之间的博弈，将会长期存在。

“那天，拉了一个长江存储的研究生，说毕业进去就能拿60万，还是要好好学习呀。”在聊天的最后，张师傅以自嘲与无奈收尾。但可以看出，对于自动驾驶的忧虑，似乎从未消失。

从司机的视角来看，更多的矛盾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例如全新职业需求的匮乏、中年转型难等似乎都是萝卜快跑带来的连锁反应。当然，从当下的视角来看，自动驾驶还是以笨笨的形象出现，但未来会如何演变，现在来看似乎并不明朗。

萝卜打开的潘多拉之盒

从公开信息显示，Robotaxi的竞争，正在进入加速增长的区间。根据凤凰网消息显示，不管是头部互联网科技公司、整车制造商，还是初创公司，均正在成为自动驾驶出租车赛道的主要玩家。

根据数据统计，除百度外，从软件出发布局Robotaxi的企业包括但不限于小马智行PonyPilot+、AutoX安途、WeRide文远知行。

另一方面，加速的不仅是软件公司，2023年11月，小鹏汽车发起了“鹏友见面会”，邀请近20位车主去广州体验小鹏用G9改装的Robotaxi；如祺出行推出了有人驾驶和无人驾驶出租车的混搭模式。热闹的不止国内企业，谷歌旗下Waymo、亚马逊旗下Zoox同样是Robotaxi这一赛道上的高端玩家。同时，最有可能入华的特斯拉，也将Robotaxi的时间表一再加速。

7月9日，外交部发言人林剑在回应“China Travel”现象时强调，这充分展现了中国蓬勃发展的活力，在提到武汉，称之为“赛博武汉”时，还对无人驾驶汽车“萝卜快跑”给予了高度评价。

从当下的视角来看，在多方助力之下，更多的企业，甚至跨赛道企业正在卷入Robotaxi的争夺之中。可以预见，萝卜的成功，无疑在加速行业的发展，而当资本进入之后，未来更多的玩家也将不断进入。

在一份自动驾驶专家交流之中，当提问问道，如果现在有个新的Robotaxi 的玩家，之前没有在武汉运营过，想从头开始在武汉去运营，然后如果要能够得到现在和百度一样的合规运营的范围的话大概需要多久？

该专家估算，大概仅需要两年时间。而其中的重点壁垒，主要取决于公司投资力度和人员的投入，还有公司和政府公关情况，想要完成自动驾驶必须有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

但该专家还表示“当然我觉得既然已经有萝卜了，然后大家来接受这个东西，肯定接受度也没有之前那么慢了，也许一年的时间也可以。前提是这个公司，之前有自动驾驶运营的这个经验的，它可以把这个经验来复制到武汉来，这样的话推广起来也很快，上手起来也快。”

人们在形容科技快速发展时，习惯用未来已来，去描述科技的迅速，但面对劳动密集型行业如出行赛道，如果未来快速地到来，而没有缓冲地带，相关的问题与矛盾出现的概率则在可预见的提升。用某位视频博主的论断，中年人就业集中的“铁人三项”（快递、网约车、外卖），是其最后的体面，如果技术硬要把他们扯下，看起来则显得异常残忍。面对自动驾驶、特别是Robotaxi，当它带来希望的同时，似乎也包含着残酷的竞争。